第 4 节 宝樱(5/5)
起过往经历眉飞色舞。「话说,最近有位贾先生常常光顾,正脸捂得严严实实,也不怎么开口讲话,但回回出手阔绰。他还有一个怪癖,喜欢收集别人的指甲。我只需要剪完交给他,就能借此赚到更多小费。哎,被打死也是活该。」
我轻声叹气:「那里鱼龙混杂,暗藏险境,你就非要做这种行当不可吗?」
她沉默很久,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:「我这具腐烂的身体,不知道还能用来做什么。有时候我在想,这一身肮脏的血液,我简直恨不得它流尽才好。」
我看着她,忽然有点心痛。
人们选择职业时常常权衡利弊,要找擅长或者喜欢,或者单纯薪水高昂的工作。
从这一点上讲,谭宝樱各方面兼顾。
她向来热爱自我虐待,自我报复,即使人生已经支离破碎,她还要捏起最锋利的那片狠狠刺入身体当中。
没有人能拯救过去的自己。
那段时间,我眼疾愈发严重,短暂失明的频率越来越高。说完全不想死,那是假话。
但因为生活中凭空出现另一个人,过去说死就死的勇气消掉大半。
我也不知道,这到底算是幸福还是悲哀。
有次我睡午觉醒来,发觉天色漆黑一片。我下意识问谭宝樱:「这么晚了,你怎么不开灯?」
她在黑暗中错愕地「啊」了一声。
然后我就瞬间醒悟过来,双手掩面,摸索着钻进卫生间,借由潺潺流水声掩盖情绪的崩溃。
那位粉色头发的女人冲进来紧紧抱住我,我在她怀里泣不成声:「宝樱,我没法画画了,我想我再也活不成了。」
「别说这种丧气话。」她掐住我的下颚,「听着,没了眼睛,还有耳朵,没有耳朵,还有手脚。总之还有一口气,咱们都能好好活。只要活着,就还有希望。」
「希望?希望是什么?」我真的不懂。
她迟疑了很久,答非所问:「小凡,等你眼睛好点儿,我陪你出去画画吧,去有整排樱花树的地方。你知道,我最喜欢樱花,我要你替我画一幅最漂亮的肖像画,好不好?」
「好。」我没法拒绝她的请求。
从那以后,我每天都去固定地点画画。画过很多稿,都不满意,反反复复撕掉重来。
谭宝樱在附近兜售鲜花,时不时会跑来瞄上一眼,指手画脚,干扰我的创作进度。她脾气极坏,话不投机就破口大骂,我在画画这事上也寸土不让,两人经常吵得面红耳赤。
有天,她背对着我站在樱花树下,低垂着头,发出类似抽泣的呜咽声。我觉得无比诧异,求饶似的喊她:「喂,宝樱,你这样我很难过哎。」
「傻瓜。」她哼哼唧唧地转过头,弧度优美的下颚线隐没在羊绒围巾里。往上看,眼角泪痕未干,整张脸的表情却是在笑,羞涩、局促、童心未泯的微笑。春风一吹,飘落的花瓣点缀在她的粉色头发上,分不清到底是人像花,还是花像人。
那一幕被我用画纸记录下来,在相当长时间内都爱不释手。
后来,我将它当作生日礼物赠送给谭宝樱,她看着我大惊失色:「小凡,你、你这是想做什么?我说过,我只要最漂亮的那幅,差一分一毫都不可以。」
「嗯,这就是我目前画过最漂亮的你。」我好像一瞬间想通那个令人沮丧的问题,「但我还会继续画,画到完全看不见——」
「看不见然后
呢?」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。
「然后嘛,」我故弄玄虚地背起双手,「我就戴上圆墨镜,替人家算命去,顺便兜售我的那些烂画,嘿嘿。」
谭宝樱看着我,眉头舒展,像是卸下沉重心理负担。
7
回想起来,那段跨越生死追寻「希望」的日子,应该是我们认识以来,度过的最安静祥和的时光。
可惜好景不长,没过多久我们便彻底决裂,以一种极其滥俗无聊的方式。